燕赵都市报纵览新闻记者 李家伟
一个人走多远才能走回故乡?
11岁时,杨秀坤跟随着父母举家外迁,从此故乡在他记忆里只留下那些无法磨灭的“记忆碎片”。但大桑树、小胡同、“老邻旧居”,母亲和姐姐剪的窗花、做的“鞋样儿”,依旧在他的脑海里闪现,有些,甚至已经成为他艺术生命的源头。
(资料图)
77岁时,他即将在大运河畔的沧曲书舍举办“悠悠运河情,名家故里行——杨秀坤画展”。历经生活与艺术的磨炼,他重新做回了当年那个离开家乡时的自己——有些兴奋,也有些忐忑,但更多的是期待。
杨秀坤,原籍东光县南霞口镇王青庄村。那条大运河,就这样串起了他多半生的脚步,牵动着他魂牵梦绕的乡情。
故乡啊,那么短暂,又那么美好
在杨秀坤的记忆里,村子是一个典型的平原乡村。几年前,他有一次回乡,县里领导介绍说,在他们村发现并保护起了一棵古老的桑树,到那一看,杨秀坤一下子喊了出来:“这就是我家的呀!”
杨秀坤记得,这棵当时种在村头儿的大桑树,旁边还种了梨树。采桑葚的时候,大人们在树下铺好家里织的土布接着,那甜甜的滋味好像还在。
父亲是名木匠,杨秀坤还记得帮父亲拉着墨斗里的线,然后轻轻弹一下,一条直线就出来了。母亲有一把剪窗花的手艺,后来还教会了姐姐。一把剪刀,让幼小的杨秀坤第一次被纯粹又朴素的艺术之美打动,觉得简直太好看了。母亲和姐姐剪的窗花、做的“鞋样儿”,都深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。吹糖人、皮影戏,还有村上有白事时的吹拉弹唱,都在无形中成为他艺术生命的源头。
那时候杨秀坤就喜欢画,二姐的一个练习图画的小册子,成了他的“宝贝”。那时他肯定也想不到,自己这一辈子,还真跟画画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1957年,杨秀坤跟随父母举家外迁,搬到了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。从那时起,随着时光的流淌,“故乡”成了他脑海里一枚枚无法忘却的“珍珠”。虽然村上也没什么亲友了,但杨秀坤在多年以后,还是忍不住一路奔波回到村上看看,哪怕只是看看“老邻旧居”。让他惊喜的是,在多年以后,当他回到村上,已经找不到自己家的大桑树时,他随机走进一户农家询问,结果一位老太太端详了他半天,突然说:“我认识你。”杨秀坤一愣,毕竟他走的时候还不大,老太太说:“我还知道你小名,叫铁良……”
“铁良”回来了。在那一刻,杨秀坤关于故乡的一切,突然都生动鲜活起来。故乡不再只是一些零碎的镜头,故乡就这样扑面而来,杨秀坤突然感觉到,自己确实是离开了几十年,但又好像自己又一直没有离开。
历经艰难,艺术的火苗却从未熄灭
在东北,杨秀坤和家人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,随着父亲和奶奶的相继中风瘫痪,家里不光少了“顶梁柱”,还一下子多了两个无法自理的病人,压力一下子全压到了母亲的身上。1968年,父亲和奶奶相继去世,这个家连父亲最后的那点工资也指望不上了。
直到现在,突然想起母亲时,杨秀坤仍觉得纳闷:“拉扯着这么多孩子,母亲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呢?”
父亲和奶奶活着的时候,支撑母亲的是家里有这两个病人,得需要她照顾;父亲和奶奶去世后,支撑母亲的,又成为“老三结婚”。在老三结婚以后,母亲好像一下子完成了她一这一辈子所有的使命。那年清明,当地仍特别冷,母亲顶风冒雪,一个人走了十多里路去火葬场,抱出了杨秀坤父亲和奶奶的骨灰盒,坐在地上痛哭一场。
8天以后,母亲离开人世。
这些人世间的疼痛与苦难,也以特有的一种形式,渗透进杨秀坤的艺术创作当中,让他对泥土,对生活,对生命,始终抱有敬畏与热爱。
即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,他也没有放弃过对艺术的痴迷与学习。哪怕在学校办板报,他也要尽全力画得让美术老师吃惊,专门找到他,问他:“想学画画吗?“
“想!”
“那我带你去找位老师。”
原来是当地的文化馆。那个场景杨秀坤至今仍记得:那位老师小平头、白衬衣、蓝裤子,正拿着笔画人物。他问:“老师你画啥呢?”“画连环画呀。”“啥是连环画?”“就是‘小人书’……”“‘小人书’不是印的吗?”“对呀,但在印之前,得先画出来……”
文化馆给了杨秀坤一片新天地。在那里,他第一次见到连环画的“脚本”,第一次学习糊报纸做展板,第一次学着“打格”、写宋体标语……
一颗种子,就这样开始发芽。
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去北京
这颗种子很快就不断扎根了:初中毕业以后,本要当列车员的杨秀坤,凭借着画画的本事,进了工会,当然,他也要在别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去替班。
就是在火车上,杨秀坤的画笔还是闲不住,他画下一幅幅火车上的人生百态图。这些速写作品也很快接连在他们系统内部的报纸上刊用。直到因为一个机会,他走进报社,当上了美术编辑。
那时,靠着连续出版的连环画,杨秀坤的经济状况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。但他总觉得“不解渴”,总想着如何在艺术之路上再不断往前走。就在这时,1972年的全国美展,让这个来自东北的年轻人,与身在北京的大画家黄胄,产生了交集,并结下了一生的师生情谊。
就是在那次画展上,杨秀坤看到了自己在文化馆时就熟悉的一个名字——黄胄。这次他终于又看到了黄胄先生的作品“重见天日”。他激动不已,凭借着一个“毛头小伙”的闯劲,在只知道黄胄先生在军博工作的情况下,他就真找到了军博打听。巧的是,门口还真有一个人,听说他要找黄胄学画,告诉了他一个准确到门牌号码的地址。
就是这样的机缘巧合。在楼下等了好几个小时,几乎是现代版的“程门立雪”之后,杨秀坤第一次见到了刚从外面回到家里的黄胄先生。他自己也没想到,就从那时起,他的艺术甚至生活,就此与黄胄先生结下了一段师生佳话。
大师之大,恰在于“平和”。面对素不相识的年轻人,黄胄先生打开了家门的同时,也打开了一扇艺术大门。从那时起,杨秀坤开始了自己从东北到北京的奔波之路。每次坐一天一夜的火车,只为上先生家里聆听教诲。每次去他都要带一大卷自己的画作,先生逐一点评,手把手示范。杨秀坤沉浸在了巨大的幸福里,他也如饥似渴般地吸收了艺术营养,逐渐摸索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、作品语言。
“到生活中去闹”
黄胄先生给了杨秀坤一个原先无法想象的艺术天地。1981年,他推荐杨秀坤进入黑龙江省画院,成为一名专业画家;1982年,杨秀坤又参加了中国人物画创作研究班,当时学员一共从全国选拔了15个人。
除了技法,更大的收获,是从先生那里得到的艺术创作理念——“到生活中去闹”。这也贯穿了杨秀坤艺术创作的始终。
多年来,杨秀坤的脚步几乎走遍祖国山河,林区、牧区、山区、矿区、沿海……都留下了他背着画夹子写生的身影。
写生路上,雨后的道路泥泞不堪,鞋上很快就沾了“一大团”,他和画家同伴们一边哈哈笑一边比谁甩泥甩得远;住在农家,里屋住他们,外屋晚上时牵进来一匹马……吃过“派饭”,抓过虱子,也有过突然遇上一辆拖拉机,载他们一程的幸福时刻……他画房子,画树木、人物、鸡鸭、人们劳作的场景,画下他捕捉到的美与感动。
对生活倾之以情,生活也回报以歌。在沂蒙山区采风,一位老太太提醒他:“可别踩了我家的小鸡,10多只就剩这一只了。”杨秀坤为了画鸡也养过很多鸡,有经验,他低头一看就知道这只正在打蔫的小鸡很可能也“挺不过去”了。于是,有了他的那幅《母亲》:梨花树下,一位慈祥的老大娘正在喂鸡,一大群鸡围着她,大娘脸上笑开了花……
在邯郸魏县的农田里,杨秀坤遇到一位72岁的老人。他和老人聊天时发现,老人和他早已去世的父亲,“长得特别像”。一根心弦就这样被拨动了,一幅《父亲》也就这样带着情感的温度创作了出来。
他画《梨花香里说丰年》,画《飞针走线绣小康》,描绘看似普通却又足以成为时代“切片”的生活场景;他画《来自天堂的短信》,记录下汶川大地震中一位母亲以身护子的画面,画完以后,他大哭一场……;他画《球王梅西》,并手把手教梅西感受中国书法,让中国画、中国艺术聚焦在闪光灯下……
一路向下扎根,也一路收获繁花硕果。杨秀坤也成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,国家一级美术师、教授,北京黄胄美术基金会副秘书长,炎黄艺术馆艺术委员会委员,中国华夏文化遗产基金会签约画家……但与这些“头衔”比起来,他更在意的,还是自己的脚步走了多深,自己的创作走了多远。
66年,他重新走回故乡
4月28日,“悠悠运河情,名家故里行——杨秀坤画展”将在大运河畔的沧曲书舍开幕。这次画展将展出杨秀坤百余幅作品,成为这位77岁的画家回到故乡的一份“礼物”。
在杨秀坤看来,这既是一份“礼物”,也像是离家多年的游子,交出的一份“答卷”。他是想着用这样的形式,来回报家乡,也向家乡父老汇报。
家乡给了杨秀坤厚重深沉的爱。县里给杨秀坤在村上建起了故居,杨秀坤说,他要好好把这里利用好,打造成回报家乡父老的一个平台。
为了这次画展,从北京到沧州,众多相关部门、单位都行动起来,杨秀坤的朋友们也都热心相助……这些情谊让杨秀坤一次次心头发热。
在沧曲书舍,在百狮园,在大运河畔,这位离开家乡多年的画家、游子,看着流淌的运河水,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中……
(文中图片由受访者提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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